中国环境报记者刘晶

“从小幻想自己拥有罢课的勇气，却乖乖做了十几年好学生，如今这一愿望却在孩子身上实现了……孩子问我为什么不能上课，我不能告诉他世间的险恶，只能告诉他‘爸爸妈妈爱你’……”这是深圳市南山区北师大南山附小一位家长在朋友圈发的感慨。

深圳市近日有两所小学因环境质量存在污染物超标而被广泛关注。然而，在深圳市教育局发布相关规定、福田区美莲小学铲除跑道、彻底解决污染源时，北师大南山附小的环境问题仍在发酵。

起因：
多名学生莫名头晕、流鼻血，家长质疑学校装修惹的祸

9月，刚上一年级的小叶（化名）当上了少先队员。学校为他与同年级的同学在刚修整的操场上举行了加入少先队的仪式。之后，这些孩子们经常一起在操场上踢球、玩耍……然而，10月初，小叶总是感觉头晕，喉咙痛。小叶的妈妈担心起来。

随后小叶妈妈发现，与小叶一样症状的同学还有很多。“有些甚至还流鼻血。”小叶妈妈告诉记者。

家长们开始紧张起来。他们一边带孩子去医院检查身体，一边通过家委会沟通情况。“初步掌握的情况是，开始发病的大概有20人左右。”小叶妈妈说，“有些孩子已经被查出贫血。”

据了解，北师大南山附小因装修提前一个月给孩子们放了暑假。9月1号开学的时候，教室的部分装修已经完成。而学校操场跑道改造工程的大部分在8月20号前完工，运动场于9月中旬完工。其中操场跑道铺设材料为预制型橡胶卷材。

根据医生的判断，孩子的这种情况可能与环境污染有关。家长们联想到刚刚装修的教室和运动场。“自己家装修完都要放置至少3个月，学校刚装修完，甚至跑道是一边铺设一边上课的，能没有影响吗？”

家长们派出代表跟学校沟通，他们希望查出问题所在，找出污染的罪魁祸首，从而解决问题。

困局：
学校出尔反尔，检测协议被单方面撕毁

10月22日，校方委托的检测机构对学校跑道进行了现场取样，共取样3块：一块是未使用的原材料、一块是已铺设的太阳照射充分的成品、还有一块是太阳不能充分照射的树阴下的成品。

南山区教育局公布的检测结果显示，参照合成材料跑道面层有害物质限量标准，学校跑道阴面样本的甲苯和二甲苯总和超标，超标了大概4倍多。

据了解，按照报告书上标准值是0.05 mg，最后检测结果是0.27mg。针对这个结果，学校的处理方式是：孩子们照常上课，等待污染物自然挥发。

这样的处理方式引起了家长们的不满：同样出现毒跑道的福田美莲小学在跑道检测期间就开始停课。为什么北师大附小跑道已经检测出问题，还不停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经过一番努力，11月4日，家长代表与学校校长签订了相关协议。协议包括：至少请两家比较有权威的检测公司对学校空气进行检测；检测内容包括室内空气、室外空气、草坪和跑道；检测指标包含甲苯、二甲苯、总VOC等。

然而，没多久，学校就推翻了检测方案。理由是方案中室外空气有的指标在国内没有标准，只有国际标准，因此校方向政府请示，有国家标准的指标可以测，没有的不能测。最后他们只同意室内两项指标：甲苯、二甲苯。草坪有标准的只有重金属铅，其他都以没有国家标准为由拒绝监测。

这让家长们很疑惑：没有国家标准就不用测吗？孩子的身体健康明显已经受到了影响，难道要放任不管吗？

发展：
家长集体为孩子请假，全校有500多名学生未上课

事实上，早前被曝出同样问题的福田区美莲小学就在进行检测时停课一周。之后，因为检测结果超标，学校决定再停课一周。当时福田区教育局局长田洪明表示，“等11月9日再检测，结果出来后再决定是否复课。停课期间学生的课业将由老师做出指导。”北师大南山附小的一名家长代表王先生表示：“为什么福田区能如此重视并高效解决此类问题，而南山区就不行？”

“今天请假数据：1年级2班48人、3班45人，2年级1班40人……”一位家长说，“学校不同意放假，为了孩子的健康，家长只能采取这种方式。”

据统计，全校大概有500多名学生请假。而这段时间，孩子的学习怎么办，学校的空气质量问题到底如何解决等问题仍然困扰着家长们。

“我们近期都会带孩子去做全面的体检。”在深圳市职业病防治院的挂号处，出现了很多排队等待检查的孩子的身影。他们都来自北师大南山附小。“我们不想去追究这背后是否存在腐败，只想让孩子能在健康、安全的环境中安心学习。”

回应：
市委书记召开现场协调会，环境监测协会全面监测

面对愈演愈烈的“毒跑道”事件，深圳市政府和相关部门并非无动于衷。

深圳市在10月28日就印发了《关于加强学校塑胶运动场地涉及学生健康问题排查及使用监测的通知》，组织全市各区及市局直属学校对近两年内建成投入使用的塑胶运动场地进行排查，进一步加强对学生使用塑胶运动场地的健康监测，一旦发现塑胶场地异味严重、学生出现身体不适等情况，应立即停止使用并采取相应的隔离措施，对运动场地材料进行质量检测，对教室等室内场所随机进行空气质量检测，根据检测结果采取相应措施，排除隐患后才能恢复使用。目前，全市学校塑胶运动场地涉及学生健康问题排查及使用监测在进行中。

11月8号，深圳市委书记马兴瑞一行对最近倍受关注的美莲小学、北师大南山附小等3所小学的操场进行了实地调查，并在北师大南山附小召开了各相关职能部门的现场协调会。

深圳大学国际交流学院院长、高分子化学博士王庆国表示，检测结果显示跑道阳面没问题，而阴面超标的甲苯和二甲苯是最下面的胶层，也不容易释放到表面来。现在检测结果也显示，教室内的空气是合格的，也就没必要停课。

南山区环境保护和水务局也请深圳市环境监测站调派环境检测车，对学校操场上方空气质量实时监测。首次监测数据显示，参考室内标准，跑道及操场中间草坪上方高1米处甲苯、二甲苯含量均未超标。

面对这样的结果，很多家长仍然心有疑虑：“到底应该以孩子的感受为准还是应该是监测结果为准？”在家长建立的群里，很多家长仍然打算采取进一步行动，比如找律师维权。因为他们担心过段时间，孩子身体会有隐患，到时候问题就说不清了。

同时，专家认为，作为公共场所，学校操场的空气质量亟须出台标准，也需要专门部门监管。

谁把毒手伸向孩子？
徐琦

继南京之后，深圳、温州、上海等地相继出现孩子上学后流鼻血、头晕、起红疹等症状，家长怀疑学校塑胶跑道可能“有毒”。

事发后，网络上甚至散布着“毒跑道致白血病”的谣言，辟谣之余，一些学校迅速进行排查，有些学校还出具了“达标”的检测报告。然而，无论怎样努力，仍然无法完全洗脱塑胶跑道存在的嫌疑，不少学校连夜铲除塑胶跑道，宁错杀，毋放过。

“再苦不能苦孩子”、“校园无小事”，这些一直是响亮的口号。标准永远是人定的，而面对这些娇嫩的花朵，环境标准总是更为严格。国际上，涉及儿童玩具、餐具的环保认证严苛得令人咋舌，而在国内，父母们对孩子所处环境的要求也远高于自己。但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毒奶粉”还未走远，如今又有“毒疫苗”、“毒跑道”频现，始作俑者只为一己私利，竟视孩子们的生命如儿戏。

漂亮舒适的塑胶跑道逐渐取代了以前的煤渣、水泥操场，本是该拍手称快的好事，但检测标准的缺失、监管的缺位，让本该“更安全”的跑道，变成了“更不安全”的毒源。

有毒跑道为何能轻而易举进入校园？首先是质量标准的不健全。据专家介绍，对于塑胶跑道的质量标准，我国目前大约有两类，一是体育标准，二是环保标准。两类标准分别对塑胶跑道中的苯、甲苯、铅、铬等有害物质的限量和可溶出重金属含量等做出了规定。但问题在于，两类标准对部分有害物质的要求不大一致，客观上为生产企业钻空子留下了空间。

某种意义上而言，环境标准的滞后有其必然性。很多有毒物质本来就不应该出现于正常的生产过程中，当然在最初的指标中也不会出现。当年的“毒奶粉”事件发生之时，奶粉行业不是也没有三聚氰胺的技术标准吗？这就意味着，环境标准本身也必须及时修订和完善。

即使跑道问题解决了，铺设跑道时可能用到的胶水、添加剂同样可能造成污染。此次“毒跑道”事件之后，上海质监部门已着手研究制定行业标准，以弥补塑胶跑道有毒有害物质限量标准不足的问题，这无疑具有积极意义和示范价值。

标准完善了，接下来就是如何保证执行的问题，换言之就是监管问题。合理的解决之道，应该是由地方政府出面，建立健全监管体系，规范塑胶跑道建设中的审批、招标、生产、施工以及验收等各环节的程序及其责任主体。只有明确责任主体、强化责任意识，才能保证各负其责，才能避免出现在责任事故发生之后无法追责的尴尬，最大限度制止有毒跑道再次混迹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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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跑道真的有毒吗？
王志杰

事实上，深圳市环境监测协会从事件的开始就密切关注，并从掌握的数据中梳理事态发展，探寻事件背后的故事，从监测行业的专业角度对事件进行分析思考。

疑问一：真的超标吗？

媒体最先曝出的是某小学学生咳嗽、流鼻血，罪魁祸首竟是校园跑道，很快就有学校操场跑道超标数倍的报道。看到这些新闻，深圳市环境监测协会首先关注的是测量值是多少？在哪个地方测的？超的是哪个国家标准？一番搜索之后，这些数据未见由新闻媒体报出，测量过程更是语焉不详，在与学生家长接触后，才知道计量部门对跑道铺设完毕材料进行了挖出部分作为样品，使用《合成材料跑道面层》GB/T14833-2011这一标准进行化验。

引用此标准也是计量检测部门的无奈之举，首先，塑胶跑道有相关国家标准但无有害物质（如苯系物类） 的超标限值，只有《合成材料跑道面层》有相关规定；其次，在取样环节挖出部分的跑道必然含有黏合剂，这种混合样品的超标已经不是严格意义的跑道超标了。

最有效的监测仍然是使用环境空气的监测方法，但是《环境空气质量标准》GB 3095—2012没有苯、甲苯、二甲苯等化学物质超标规定。在实际监测的过程中，监测部门引用的是《室内空气质量标准》对监测结果进行评价是否超标，原先报道跑道超标的小学后经监测部门监测并不超标。

疑问二：闻着很难受就一定有毒？

劣质塑胶的毒性污染源，主要来源于3个部分：第一是塑胶跑道中使用的溶剂中会挥发含有毒性的甲苯、二甲苯，这些物质具有刺激性异味，会造成皮肤瘙痒、头晕等症状；第二是劣质塑胶跑道中含有重金属催干剂——铅盐，这种物质能促进跑道凝固定型，但是重金属铅会造成永久性污染；第三是跑道中使用的有毒塑化剂，它能增加劣质跑道弹性，使其弹性达到国家标准。

在环境领域评价某种物质的环境风险时一般会参考3个方面，刺激性、急性毒性和长期毒性，比如氨，气味非常大，对呼吸道、食道的刺激性强，而氨在人体内以铵盐的形式存在，其急性毒性和长期毒性都很低，反而一些重金属元素急性毒性和刺激性并不高，但由于会在人体长期存在而不被代谢被列为重点控制物质。

在操场空气的监测中，我们监测到三甲基硅氧烷、2-乙基-1-已醇等几类物质，是塑胶跑道味道的主要来源。这几类物质含量很低，毒性也不高，但由于自身刺激性极强，使人在跑道上产生不舒服感觉。铅和塑化剂的监测随后将有专业部门承担。

疑问三：应该监测哪些点位？

学生家长往往根据自身的感受对工作人员进行质疑，有些家长认为在阳光下的操场温度高，那么一定要在阳光下操场区域测，有些则建议在阴影区域测。在空旷的区域，空气一般混合得很均匀，已有的数据表明，除了高处相对于接近跑道表面的地方空气质量更好一些，其他更多受风向和周边干扰源影响。因此，在布点时更侧重操场中央、下风向和敏感区域（如近教学楼）。

疑问四：TVOC什么时候能散完？

正规来源的塑胶操场，在深圳的气候条件下，一般3~5个月内，TVOC测得值会接近周边区域的本底值，也就是通俗所讲的散发完了。如新洲小学的操场9月份建成完工，11月4日操场空气测得值已经接近于本底。

疑问五：TDI很毒，为什么不单独测？

在某校家长群中有一个观点提了很久：“塑胶跑道的重要原料——甲苯二异氰酸酯（TDI）——毒性很强，但政府部门从来不测，就是掩盖事实”。

事实并非如此。首先，虽然单体TDI有很强的毒性，但铺设塑胶跑道所使用的重要原料是聚醚和单体TDI反应得到的预聚体，这种预聚体是不含或含很少量单体TDI的聚合物。即使在施工过程中遗留有少量的单体TDI，也会与空气中的水分完全反应掉。

其次，当前，甲苯二异氰酸酯（TDI）的检测在技术上不存在困难，未单独报结果的唯一原因是操场空气中苯二异氰酸酯（TDI）浓度非常低。

作者系深圳市环境检测协会副秘书长